站在“天台”边缘的性少数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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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SELF
一直以来觉得同志公益只是我生活中比较小的一部分，需要我们去关注的社会问题还很多。性少数的生存困境，对我而言算不上很严重的问题。相较之下，我觉得妇女儿童、教育公平等其他社会问题更严肃认真、也更能牵动我的心。
直到这两天，我在出色伙伴的公众号上看到了一位HIV感染者的自述，还有在群里看到一位跨性别写的几篇文章。我才恍悟：原来故事是有力量的！我们会在别人的故事里汲取到些许勇气，这种勇气能够帮助我们重燃对生活的热情。
这就是我开始准备着手写这篇文章的原因。
艺宏的故事
做公益已经有1年多的时间，在这一年里我认识了来自天南地北的人，还有形态各异的性少数。总有一些故事能够牵动我敏感的神经。最初参加出色伙伴的活动纯粹是为了充实自己百无聊赖的社交生活，顺带看看有没有机会找个对象。
几次活动后，我自然认识了召集人艺宏。最初的相识，我漫不经心，心底里冒出了一句话：这个人能不能别老粘着我，这不影响我认识其他帅哥吗？哎。
但人的第一印象有时候是会出错的，我完全没想到一年后的今天，我们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死党。随着了解的深入，一幅生命故事的画卷才缓缓地在我眼前展开。
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在中学被霸凌的经历：他因为“娘炮”而被男生们群体攻击，一次次的求饶却没有让施暴者高抬贵手。为了生存，他还编出了自己罹患绝症的谎言：“我活不了几年了，请大家不要再欺负我了！”但这一切徒劳无功，甚至有一次，他的舍友点燃了他的被子。我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是怎么度过那个精神肉体双重冰冷的夜晚。
这个故事让我回到了自己的中学时刻，好像我整个童年极少有被人霸凌过，即便是有、一般也有哥哥们为我主持公道。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有一群小伙伴堵家门口准备打我，但我就是不开门。最后这个头头带领大家在我家门口吐了好多痰。从小我就很机灵，知道打不过就跑，如果一定要来打我我就和别人拉帮结派。
为了不被霸凌，我甚至可以出卖朋友。又一次，我的小伙伴给我买了个冰激凌；一个恶霸小孩看见我在吃好吃的就过来盘问，我说是我自己买的。恶霸就说不可能，谁谁谁看见小伙伴给我买了。恶霸说要带我去和小卖部老板对峙，这这样的威逼下我只好承认。结局自然是朋友为了避免被打，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恶霸做保护费了。
为了不被欺负和霸凌，我整个中小学时代都很擅长和高个、胖子以及极少数混混等能打架的哥哥们打交道。这样做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寻求庇护。凭借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还有从家里拿来的香烟等作为贿赂打手的手段。我平安顺遂地度过了那个年代。最夸张的时候，我会因为被别人甩了本书在脸上，叫上一大帮人去他的教室找麻烦。
可是，霸凌和被霸凌的转变有时就在转瞬之间。高一的时候，隔壁班也有一个“娘炮”，我们是朋友。有天晚上，我和他还有一个女生在学校的操场散步。一伙人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嘲讽起他来了，他嘴上自然是有些不快的。我们走开了没多远，一个男孩就把他蒙住了脑袋、推倒在地上，其他人纷纷冲上来拳打脚踢。整个过程中，我几乎只是保持沉默，甚至嘴角有一丝轻蔑的笑意。然后强调了我和学校哪个混混是哥们，只是为了避免一起挨打。
但我记忆最深刻的却是：最后大家差不多要散场的时候，我也用脚做了个动作准备给他一脚。当然只是一个“假动作”，但这个动作象征着我也从一个被霸凌的小孩加入了霸凌者的团队。至今我也没明白自己当时的动机，如果那个被欺负的孩子恰好能看到这篇文章，我很想给他道个歉：对不起。也可能就是这次，作为小孩的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避免被霸凌的方法还有一个——成为霸凌者！
多年后，《少年的你》热播，荧幕上那个疯疯癫癫的魏莱在脱光胡小蝶的衣服后又下跪求原谅的时候，我才明白：可恨之人也有可悲之处。
现在的艺宏，回想起那段黑暗的往事，在一次又一次的讲述中逐渐麻木了自己的神经。表面上已经刀枪不入的他，回到母校的时候仍然伴随着剧烈的生理反应。几乎是一靠近校门他就会感到头晕难忍、接着眩晕症发作、呕吐、心脏狂跳。对绝大多数人回想起来都是温暖、可爱的母校，以及青涩的青少年时光。在他们眼里却成了地狱般的存在。
在他的故事里，我看见了被霸凌和霸凌他人的自己。
回忆起其他被霸凌的孩子，有在厕所里跪着唱《征服》、《国歌》的；有在操场被当众左右两只手轮流扇耳光的；还有.......这些少数，虽然可能不是性少数，却影响着社会的未来和希望。原本可以靠考大学改变人生命运的他们，却因为被霸凌而不得不留级、转学、甚至退学，被迫跌落到了社会的底层。
而这一切的一切，你还会觉得只是小孩子不懂事打着玩的吗？只有孩子们错了吗？只有家长没教育好吗？只有教师没看管好吗？真的只是哪一个人的错吗？也许，我们都错了；每一个没有站出来发声的人，都是共谋！——“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椰子的故事
与椰子的相识起缘于一次分享会。我也有幸开启了人生第一次的主持经历。但在我手上，仅有的资料就是她是一个男跨女的跨性别学生。所以写稿的时候我会先和嘉宾对接。一开始我准备给她call个语音电话，她问我是否可以文字或语音提问，因为她在宿舍有些问题不方便说。
在断断续续的聊天中我才知道她有很严重的社恐。不仅如此，她曾确诊过双相情感障碍。而我需要把这些碎片式的故事拼凑起来，在分享会现场穿针引线，协助嘉宾们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的一个朋友在家自制剧毒化学品自杀；另一对恋人朋友都患有抑郁症也因为感情问题自杀了；还有的因为家里强制扭转治疗，走投无路跳楼了；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精神分裂，有的疾病是我们根本控制不了的”；“这些自杀的人里边，年龄最小的还只有16岁”。——椰子说道。
看到这里，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跨性别面临的是比我们糟糕得多的生存困境。在遭遇家庭暴力和校园霸凌的双重打击下的跨性别们，不仅活着的时候要面对一个个由偏见构筑的牢笼，而且个别连死了都无法安息。椰子说：“那个服剧毒死的朋友，最后父母连丧葬费都没出......”
在这样花样的年华着急赴死，我也很心痛和语塞。不知道怎样的提问才能让微信的那头好受一些，也不知道一个“抱抱”的表情包能不能给到对方哪怕一点点的宽慰。没想到反而是她安慰起我来：“十八年后又是好姐妹了”。整个聊天过程中她一直维持着这种黑色幽默——我问她：“会不会觉得上天很不公平，它没有给你想要的性别？”他说：“不会啊，可能是上辈子死了以后随机摇号摇错了”。
分享会在疫情的影响下一推再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的热情也逐渐低落。和嘉宾的沟通不顺畅，让我更加受挫。刚对接好的嘉宾接二连三的更换，连和我搭伙的另一个主持人也因为考试来不了了。我一度想要放弃，好在艺宏坚持了下来，才有了去年我们举办的那次分享会。
台上的我坐在椰子附近对她开始了一系列常规的提问，我知道自己的准备不够充分，相较承霖哥图文并茂又专业度极高的采访，我自然是逊色不少。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都这个关头了还能怎样？
“双相情感障碍，也叫躁郁症。就是躁狂症症和抑郁症的结合。他们的情绪体验就像是坐过山车，躁狂的时候就像是在过山车的顶端，抑郁的时候就像在过山车的底端”，我这样向观众们科普道。双向的人被情绪的两端来回拉扯，也是精神类疾病中自杀率最高的。初出茅庐的我，担心那些伤痛的过往，会对眼前的这位少年造成二次伤害。所以事先和她确认：“关于自杀的经历你愿意谈吗？”“见得多了就释怀了”——她淡定的回答到。
没想到在活动现场，与椰子的访谈却成了我整个主持过程中最难以进行下去的环节。她一度哽咽说不出话来，谈及相继自杀的朋友们更是痛苦不堪。最后是承霖看现场过于丧了，才又一次救场——临时换了主持人。
没多久，我们就在后台相遇了，我给了椰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周围的人也跑去抱了她。
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动画视频，来源北同文化公众号
在她的故事里，我看到了那个也曾试图自杀的自己。2017年的秋季，备受精神分裂折磨的我乘电梯到了顶楼。我沿着供电室的锈迹斑斑的爬梯，攀岩来到了建筑物的最顶端。在天台的边缘，我在略比两脚宽的墙面上从里侧缓慢地向外侧行走。秋风吹拂着我的脸庞，我抬着头、不敢向下看。才走到一半，突然开始害怕得腿发软。“跳楼的死相很难看，脑浆四溅的。”“你要是死了倒不是特别可怕，万一奇迹发生了少胳膊少腿的或者成了植物人怎么办？”。亲友们的话在耳边回响、一些重要的往事在眼前闪过。我往下一瞥，恐惧就愈发地强烈了起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怕死也怕疼的。最终我原路翻下了爬梯，在围墙内吹着人间清醒的风。
没过多久，在意识到跳楼似乎不是种合适的死法后，我开始搜寻怎样才能死得更体面。跳河、烧炭、安眠药......甚至有一种很浪漫的死法：水仙花的鳞茎中含有拉克丁毒素，吃大量的水仙花也能中毒身亡。再回头看，我很庆幸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一路的陪伴，带我从至暗的过去中走了出来。
疫情雾霾挥之不去的今天，我重新看了纪录片《人间世》。“能活着还是要照样活着，自杀的人其实勇气比我们更加大。反正等你想到要自杀，已经来不及了，腿已经没有力气了，想爬到最高层也爬不上去了。”腮腺癌晚期的王学文说道，他比医生预期多活了5年。
怀有5个月身孕的张丽君确诊了胰腺癌晚期。她拼了命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如果让我引产，我就跳下去”；“生命终结了，也应该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看看；好歹我活了26年了，他还没有来世界看过一眼”。我一集又一集的播放着这部纪录片，关上卧室的门，一个人在笔记本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别人在生处绝境的时候还眷恋着这个世界的美好、在死神一步步逼近的时候仍然保持着乐观和幽默。那我们活着的人，是不是应该知足？多想想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能活着就已经挺好了。
每个人的故事，就像一个个破碎的玻璃，我在一次次的文字和口述中，拾取这些记忆碎片。有时，这些碎片会反射到我自己的记忆长河中，拼凑出过去那个破碎的我。我在这一段段的旅程里，愈发地完整、真实了起来。而这个更完整、更真实的我慢慢地重燃了对生活的热情。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也很期待你写出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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